年是“它经济”崛起的一年。
仅在这一年,新增的宠物殡葬馆超过家,超过历史相关企业增量之和,增长率直逼%。
这个数字是什么概念?换句话说,仅仅新开的宠物殡葬馆,比海底捞全国门店总数还要多一倍。
在地图上搜索北京宠物殡葬馆,它们通常坐落于五环以外。
由于人们对死亡的忌讳,宠物殡葬馆选址很难。既要兼顾成本,也要避开居民区,所以只能藏身于郊区。
即便如此,店铺的招牌也不能太过招摇。我在大众点评上“田野调查”了北京27家宠物殡葬馆,没有一家在店招上透露自己的业务范围。
但现有的业务范围已经具有相当的多样性,每个人都试图找到最贴切的纪念爱宠的方式。
许多客户会选择有形、固定的纪念品。这可以理解,这种物理上的持续陪伴,会让失去爱宠的主人感到宽慰。
动物的骨灰会被装进特制的容器里继续焚烧,变为深邃美丽的晶石,可以继续加工成饰品陪伴主人左右。
同样的工艺,在不同的店中,收费-不均。至于钻石,费用是起步。
北京第一颗骨灰钻石,由住在东城区的杨女士定制,制作一颗钻石,至少需要g骨灰或是2克毛发,由于她的两只小狗体型很小,凑不齐所需的骨灰量,她又提供了自己的头发。
她以这种方式将自己和自己的爱宠永久地“绑定”在一起。
等待三个月,她捧回来了这颗独一无二的钻石,她给钻石起名“XIAOCIAGONG”,正是两只小狗的昵称。
除了这种形式,也有一些更加写意的,且在形式上无限接近于一个人缅怀另一个人。
捷杰的小狗叫葵葵,葵葵走后,她把骨灰埋在花盆里,种上“宠灵树”,枝繁叶茂的向日葵,仿佛是狗狗的生命的延续。
王越自驾去海边,把猫猫墨菲的骨灰揣上,他说墨菲是只胆小的猫,一辈子也没上过公路,更别说海了,他要带它去看没见过的风景。
几乎每一个客人都把宠物当作和至亲无异的亲人,与其说他们选择了某种方式,不如说他们也在被自己和宠物之间的情感与回忆选择。
中国的习俗忌讳谈生死,不是每位顾客都豁达到把爱宠的骨灰放在家里或随身携带。各家殡葬馆也设置了存灰堂,一个灵龛对应一个小动物,主人可以上门祭扫。
待售的骨灰盒
即使不用这些特殊的形式,最基本的告别仪式,也仍然会是庄重体面的。
虽然形式简朴,宠物丧葬的庄重程度和人类的丧葬无异,接到宠物后,要先为它入殓。因为死后肌肉松弛,动物常有大小便失禁的情况,所以要用干洗剂为它清洁身体、梳理毛发。
随后,在告别厅,给它举行小小的悼念会,让主人和它最后说一说话。最后,它将被送往火化炉,化作一抔土。
告别厅往往有两间,一间中式,一间西式的。
各家火化的费用非常接近,起步,随动物体重节节攀升,元封顶。
“人们对这个行业误解太深,都以为这是暴利行业,其实连收支平衡都难。”宠物入殓师阿俊从业两年,并不觉得今年生意格外红火,他断言,一茬一茬冒出来的新店未必撑得过一年。
误解一方面来自媒体的妖魔化。媒体迎合大众的猎奇口味,总把摄像头或笔尖对准纪念品订制的高消费、宠物陵园的不正规……
人们以为这行能赚得盆满钵满,殊不知一台火化炉就需要十几万,再加上装修、人力成本,不扎下根去做个一两年,根本回不了本。
钻石、晶石、纪念品……这种看上去昂贵的“大生意”,一年也碰不上几单。
与%的增长率对比强烈,宠物殡葬行业只有0.5%的渗透率。产业抵达市场总需要时间。北京每年约有22万宠物离世,其中只有不到9.4%的宠主选择火化,遑论其他城市。
另一方面,行业乱象也确实存在,并持续加深外界对于行业的误解。
周可养的美短小猫mimi去世了,她联系宠物殡葬馆火化。
店家承诺,火化过程会录制视频。
第二天,她去领取mimi的骨灰,却被告知视频不慎丢失。
周可的男友心生疑窦:这是店家服务的唯一物证,怎么能丢呢?这样一来,怎么确保自己领的是mimi的骨灰,而不是其他东西呢?怎么确保mimi是被火化而不是被别的方式随意处置了呢?
男友想要和店家继续理论,被周可拦了下来。
“即使有视频,我也不想看。”以这样的借口,周可放弃了维权。
真实原因是,如果和店家缠斗下去,势必要被迫一遍遍回忆mimi死亡的那天。周可不愿意这么做。
和mimi一起长大的小猫臭臭还在世,周可说,臭臭也会有离开的一天,到那时候,她还是会选择火化。但是会选择一家可以让主人陪同的宠物殡葬馆。
部分火化机构不让宠主陪同,原因有几点,担心同行暗访,或是设备环保评测没过关,想在夜里偷偷火化,以避开有关部门检查。
最坏的情况是假火化,有的黑心公司,打着人文关怀的旗帜,做着假火化宠物的勾当。当然,这是极少数情况。
“如果这家店是做黑心生意,应该远不止我一例,我还没查到和我类似的情况。”周可宁愿相信视频丢失只是店员的无心之过,劝自己相信mimi是体面地走了,这样心里能舒服一些。
对周可来说,重要的不是最后得到什么“证物”,而是和mimi好好道了别。
“失宠的感觉太痛苦了,我需要一个仪式来帮助我缓冲一下。”
北京第一家宠物殡葬馆“宠慕”的老板李超踏上从业之路,也是因为一次糟糕的用户体验。
他的两只爱犬在年秋天相继离世。他找到的私人作坊环境简陋、态度冷淡、还有隐形消费,明明谈好的价钱,事毕之后整整翻了一倍。
李超失落了一个月,最终决定自己开一家宠物殡葬馆。
无独有偶。雅莉养的兔子“达兔”去世,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宠物殡葬机构,潦草地送走陪了自己五年的兔子,这件事在雅莉心里留下了永久遗憾,她关闭了经营多年的民宿,在双流的艺术园区开了成都第一家动物殡仪馆。
店铺标志是一只黑色兔子,为了纪念“达兔”
“最好的墓地在主人的心里。”
这是李超的理念,早年为了业务多元化,他也涉足宠物陵园业务,但事实上他并不提倡墓地。
一是因为社会舆论压力很大,二是涉及土地政策也有风险。
甚至,高价宠物墓地还激起了一些人的仇富心理,“人的墓地都快不够了,还给畜生大操大办什么?”
人和人很难互相理解,在无论如何都要给宠物办个体面的仪式来告别的人,和将宠物称为畜生的人之间,注定隔着天堑。
阿俊从业两年,已经见证了太多关于人和宠物之间的爱的奇迹。
他供职的殡葬馆,曾经接待过一只高龄猫多多,26岁,相当于人类岁。
送多多走的时候,家里几代人都来了,包括行动不怎么方便的爷爷奶奶,老人说:“陪了我们二十多年了,舍不得……”
从老人家颤颤巍巍的步态里,能感受到人猫情谊深厚,这份感情,跟物种无关。
另一只高龄猫,去世时24岁。这只猫身体壮硕,见过的人基本想不到他是一只“聋猫”。
刚领回来的时候,家里人并不知道猫猫听不见,待长大后才逐渐发现猫猫没有听觉,所以家人待他小心翼翼,尽可能不出现在他身后,生怕吓到他,多年如一日。
阿俊说,宠物不是玩物,不是更低一等的生命,是需要尊重的“家人”。没有养过宠物的人,真的不能理解这种人宠情。
让阿俊印象最深的,是一只小羊的故事。
女孩在旅行途中向农户买回一只蔫蔫的小羊,带回北京家中。
全家人都很爱护小羊,这只小羊极通人性,既会像小猫一样缠着撒娇,也会像小狗一样认主,带它在小区遛弯不用拴绳,主人走到哪,小羊跟到哪。知道空调遥控器打开之后房间会凉快,也能听懂主人说的,只有落在地上的绿植的叶子才可以去吃,还会自己去洗手间上厕所。
阿俊评价说“就差说人话了”。
一年后小羊生病了,主人寻医问药,兽医只会医畜牧业养殖的小羊,不会医作为家养宠物的小羊,两者生活习性相差太远,无法诊断。
最后小羊走了,主人送来火化,保留了它所有的物件,也保留了小羊生前住的房间。
这类人与动物互相驯化的故事,就像小王子与玫瑰花一般充满温情,滋养着阿俊,也带领他在这个行业越做越久。
此前他在南方做销售。在北京遇见宠物殡葬馆后,没什么太多犹豫,直接收拾了一个包,带着他的猫就空降到了这个岗位。
这几年,殡葬馆接待的动物,刺猬仓鼠鹦鹉都有。虽然是冷门宠物,但人宠的感情不见得会因此冷掉分毫。
李超接待过一只小黑鸭,它有了一个充满反差萌的名字,小白。
小白是这个家庭第一只宠物,家人把小白宠上天:每天早晚,用新鲜菜叶、玉米、和上麦麸给小白作一日两餐;小白脚掌破了,家人担心感染,就给做了一只“布鞋”;小白在洗完澡后能得到主人的梳毛服务。看电视时,主人把小白抱在腿间,小白发出欢快的嘎嘎声。
小白去世后,主人请求李超帮忙做成标本。李超提醒他们:“制作标本需把皮毛剥离进行填充,工艺复杂,价格较贵,像小白这样体型大约要元。”
他们一家回应,虽然小白只是市场上两元钱买的小鸭子,但小白给的陪伴是无法用钱来衡量的。
或许是冥冥注定,接回小白标本遗体的那天,他们一家在路上捡到了一只小白狗,他们给它起名叫“小黑”。
然而,在殡葬馆,遇到的不全是美好的童话。
李超遇到过奇葩咨询,要求给宠物做安乐死。
安乐死在宠物医疗和殡葬业都没有统一的标准,各家各行其是。
一般只有动物生存痛苦,生活质量太低的情况下,医院才会建议考虑安乐。
“我们做这行久了,真的能一眼看出哪些人是真爱动物。”有人因为自己要出国,便要求给健康狗狗做安乐,李超建议可以给狗狗找领养,主人答复:我不放心。
李超五味杂陈,他无法理解这些人,一个主人之名,就认为小动物的生命理所应当任由摆布吗?
有时候,有的人还会为了能顺利安乐而谎称宠物重病,可能他们被医院拒绝了安乐要求,以为殡葬行业标准会低一点。
摊上这样的主人,即使拒绝提供服务。动物未免就能逃脱噩运,遇到这类情况,李超尽量先把动物接收下来。
李超在